哀歌覆國的詩人

「墨涅塔，我們向你祈福。若世上沒有歌聲，沒了歌聲的春天，沒有樹林會開出花朵……」 用溪流濯洗雙手，再用雙手捧出清冽的供神佳釀，吟遊詩人們聚集在神廟前，為誰能獲得墨涅塔賜福的花冠彼此爭論。以戀愛詩聞名的帕提亞三姐妹率先展露歌喉，緊接著是有一千個奇妙比喻的老詩人魯珀。綺音妙語並未打動女神，面前的酒杯紋絲不動。 直到一位流浪的詩人，撥弄手中七絃的豎琴，彈奏起古老莎草紙上記載的故事。千年前的風沙席捲而來，故事這樣開頭：在世上還有眾多城邦存在的時候，曾有一座城邦遭遇了惡龍的侵襲。 「哀歌我的故國—— 「怪物高踞殿堂，貴嗣淪為惡種， 「只怪那闖入高塔的巨龍， 「蠱惑了我的王，吞吃了我國的公主……」 佳釀被女神斟飲而盡，流浪的詩人成了花冠的所有者。

「人們從吉奧里亞的身軀裡掘出黃金，這是第一樣凶狠的金屬，從此便有了陰謀和戰爭。」 戰爭的起源已不可考，眾多歷史化作傳說。可即便是傳說——分明傲慢、詭計、貪婪才是人們爭鬥不休的起因，卻讓黃金無辜承擔了罪名。好比爛漫不知紛爭的年歲裡，白鐵和青銅原本是祭神的禮器，爾後才被從祭台上推下，熔鑄為刀槍，成了比黃金更凶狠的金屬。 故事中的巨龍已經被討伐了吧……諸邦國間的戰爭也接近平息，流浪的詩人跋涉來到聖城，為人們彈唱後來的故事：在惡龍佔領了城邦之後，人們徵集獵龍的勇士救出公主。 「哀歌我的故國—— 「勇猛的百夫長，以沉金打造的枷鎖，終將惡龍制服。 「塔頂傳來老國王的悲哭…… 「龍腹中只堪堪拼湊出被吞吃的公主，遺下的骸骨。」 貴金手鐲的流蘇碰過琴弦，發出一聲清脆的嘆息。

「艾格勒睜開眼皮的時候，所有的星星全部入眠，唯餘一顆偷眼的晚星，數它最為好奇。」 敘事詩一直唱到了第二個晝夜更替的倫次，詩人的身邊聚集了越來越多的聽眾，他們當中有箭矢琅琅作響的懸鋒人，投擲占卜棒叩問神旨的雅努薩波利斯人。自黑潮侵蝕諸邦以來，散佚的文獻不盡其數，樹庭的學者們來不及蒐集所有的資料，許多零星的小城邦甚至未能留下名字。 只有流浪的詩人知道，被惡龍侵襲的舊城邦，曾經流傳著深秘的鍊金術：以血肉為根基，依此可造萬物，依此可達奇跡，鍊金術士對痛失愛女的國王如是說。 「哀歌我的故國—— 「巧言的鍊金術士，自言能從龍的血肉中復活公主。 「已死之物，死而未死，又過了十個晝夜， 「儀式最終煉成。然而……」 最後一縷晚星戀戀不捨地闔上眼睛，貪念著未聽完的人子們的故事。

「世人無處尋得塞納托斯的蹤跡，還有傳說中沒有生者能趟過的冥河，那河流通往何方？」 我們從未聽過那樣的巨龍，更不曾在任何古書中見過復活血肉儀式的存在，聽眾中有人發出質疑。詩人答道，她並非舊城邦的末嗣，亦不知曉是否真正有過作惡的巨龍，這只是她從更早的吟遊詩人那裡聽來的、一代代口耳相傳的詩歌。 若無人傳唱，舊城邦的歷史才是真正被塵封，一切都會隨著時間褪色：昔日繁榮的邦國，遭到冥河沖刷吞沒，成為野狗和盤旋的禿鷲都會憎惡的地方，這是被惡龍吞食的魂靈遺下的詛咒。 「哀歌我的故國—— 「公主啊！竟被煉成惡龍的模樣。 「將鍊金的術士、勇猛的百夫長、昏聵的國王全部吞吃。 「一場血腥饗宴，召來了死亡的影子，舊城邦由此湮沒……」 記住湮沒邦國的名字吧！這是有關「斯緹科西亞」的故事，由穿著釘銀之履的詩人彈唱，她採集故事只為了故事本身，正如織履上的銀釘留下的字樣，「記住故事，忘記我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