戲焰領航

「劇團游醫貝尼爾的筆記（無序號標記）」 ……我還記得自己登船不久的一個深夜，陰雲壓過整片大海，暴雨和巨浪要將整艘船掀翻。所有人都被大海掀翻到船的一側，又滾到另外一邊。舵手分不清航向，船好像在海中打轉……我蜷在船艙裡，恐懼蔓延到全身，讓我發冷打顫…… 這時，船長直直站在桅杆的頂端。我看見他胸前的聲痕亮起，船桅頂端亮起聖艾爾摩之火，照亮我們前進的航路。 「放輕鬆，朋友們！」我聽到船長堅定的聲音，「現在，聽我指揮！右滿舵！……」 我聽見大家都行動起來，回到各自的崗位。而我也在筆記上記下：雖然船長沒有用於檢測的設備，但我能確定，布蘭特船長是一位天生的共鳴者。他燃起的火焰能帶著大家找到前進的方向！ 值得一提的是，時常看到布蘭特船長戰鬥時在空中轉圈圈，難道他是在訓練自己的方向感？這樣作為船長才不會迷航？真的嗎，有沒有人去問問？

「愚人劇團『自由狂歡』巡演-拉古那站 申請」 …… 主演：布蘭特 受試人員樣本波形檢測圖呈橢圓形波動，時域表示穩定，未見任何異常波動傾向。檢測結果判斷為正常階段。 當前超頻臨界值高，穩定性高，無超頻風險。 無過往超頻史。 …… 批覆意見：穩定，同意劇團演出申請。演出中出現一切意外狀況，由愚人劇團負責。 某位船長的備註：我敢打賭，不會出任何意外！

突如其來的雷聲打亂了酒保搖酒的節奏，隨即而來的驟雨也澆滅了客人們最後一點心情。現在，這座被暴雨包裹的酒館裡並無任何有趣的故事。酒保緩慢地搖酒，冰塊碰撞起來連聲音都沒有；客人呵欠連天，連酒水都變得乏味。
「這可不像個酒館啊，朋友們！」一位青年推開大門，腥鹹的雨水濺入酒館，潮濕的空氣衝入客人們的鼻腔。他小跑到吧台，接過旁邊客人的空酒杯。

「嘿，你做什……」
「噓……」青年打斷客人的疑問，在酒保的錢杯裡丟入幾個貝幣，「滿上一杯！朋友，好不容易來酒館一次，不得聊些有意思的事情嗎？」
「有趣的事情？你在開玩笑吧！你看看外面天氣，今天這雨怕是停不下來。再看看這菜單，毫無新意，還漲價了！」
「當然啦，我從雨裡來的。你看，我的頭髮還在向下淌水！但就算雨裡也有新故事啊，朋友。就像你手中的通緝令。」他輕巧地拿過客人手裡的紙張。
「這都是我們上上個話題了，說的什麼歸亡者，戴著這奇怪的面具，他做了什麼來著……」
「他和船員一起穿越滿是賽蓮的迷霧，從海洋最深處的漩渦中打撈起滿船的歌聲。還有，他和朋友們一起去救下那些被巨浪打翻的朝聖船，從海盜口中搶下一筆筆物資！」
「這……好像不對？你在這講故事呢？」
「哈哈哈，那當然啦。來吧，朋友，我們再喝一杯！然後，我來和大家講講這關於歸亡者的故事！」他和客人碰杯，將客人的帽子戴在酒保的頭上，又幫酒保把準備已久的玫瑰送到姑娘手中。在這座被暴雨包裹的酒館裡，戴帽子的酒保成了船上的舵手，光頭的客人在大海上向殘象開炮，收獲玫瑰花的姑娘跳起一支即興的舞蹈。青年講述一個又一個關於大海的故事，每一個人都參與其中。
但又有幾個人推門而入，打斷了這次即興演出。

「這可真像個酒館啊，布蘭特！」為首的人拿出通緝令，向下屬下達命令，「抓住他！這回賞金翻倍！」
「那還是存到下次吧！」青年已經鞠躬謝幕。他將手中燃起紫色火焰的面具拋出，在來人躲閃之時，他已經消失在了原地。
而視線之內，只有無數彩帶氣球，以及一張張來自大海的禮物。
人們將禮物撿起，卻發現那居然是愚人劇團的演出戲票。

一天的彩排結束時，火紅的雲彩正燒到大海的盡頭。
船長招呼著幾個船員在海灘上搭起晚餐用的桌子和烤架。巴蒂爾釣上好幾條大魚，拉維特獵來好幾隻野兔。洛可可大副帶著佩洛去城裡用「布蘭特船長」的賞金換回滿滿一筐肉。
船長則笑著把珍藏已久的蜜露果酒拿出來分給大家，他說：「就快到狂歡節了，排演了那麼久，今天可以慶祝一下，每天都可以慶祝一下！」
就要狂歡節了。
所有人都期待這個日子，他們要在狂歡節的舞台上把屬於愚人的故事講給觀眾們聽！為此，他們辛苦彩排了很久，拉維特在編曲時像要把靈魂都寫進戲裡，蒂娜在一個高音上磨了半宿……每一個人都為了狂歡節竭盡全力，因為他們相信自己的船長，相信他說的話——「我們將在狂歡節上向所有人詢問：生命何以歡歌？我們也將告訴所有人屬於我們的答案。我們更要讓大家知道，我們不是一群瘋子，只是一群愚人。」
是的，只是一群愚人。那麼對船長來說，愚人是什麼？
吃飯的時候，劇團新來的孩子們在船長身邊圍了一圈，他們都擠在一起詢問：船長，愚人是什麼？
船長笑而不言，從口袋變出好些顆糖果放在孩子們手裡。他看向自己的船員們，巴蒂爾正在和拉維特爭論著什麼，海默和巴德他們正在猜拳，蒂娜正教著洛可可如何在演唱時穩住氣息。孩子們圍在他身邊，見他不說話，就把糖果都塞到他嘴裡。
「好了，好了！小卡提，我在想怎麼回答你呢！」船長被糖果甜到牙齒，連忙在今晚要蛀牙前投降，「那我要給出自己的答案了，你們可要乖乖聽好！」
「在這裡，每個追求自由的都是愚人！你是，我是，大家都是！」
「就這樣？聽起來一點都不特別……」小卡提撇嘴，「那我們要在狂歡節證明什麼呢？」
「我們不用證明什麼。」布蘭特站起來，將船長帽穩穩戴好，「我們只要向大家歌唱，只要向大家展現自己！」
「而現在，來吧愚人們，我們先飽餐一頓！」

深夜，布蘭特坐在營火前整理著演出要用到的東西。
首先是表演要用到的面具。他將每一張面具擦拭乾淨，偶爾還會抽出一張戴上，即興表演一段。布蘭特演過很多角色，有無往直前的英雄主角，也有滑稽幽默的小丑。舞台上，他會是一擲千金的富家公子，也會是奸詐的佞臣，虔誠的教士……想到這裡，他自嘲一笑。對他來說，那可算不上是什麼愉快的體驗。
他痛恨佞臣，也討厭教士。但在舞台上，他就是戲中的角色，他忠實地把自己藏在面具之後，去出演那一張張面具的人生。此時，他尊重舞台，尊重戲裡的每一個角色。因為他知道，舞台就是他的大海。

擦拭過面具之後， 他開始熨燙自己的戲服。
站在舞台之上，戲服一定要妥帖得體。這不僅僅是為了角色，更是為了觀眾。要為觀眾帶來笑容，首要的前提就是尊重。於是，他將戲服熨燙平整，不放過一個衣角。因為他知道，掌聲就是他的大海。

最後，他開始整理戲裡要用到的舞台道具。
英雄的佩劍，小丑的手鼓，富家公子的家族勛章，佞臣的權杖，教士的經文，還有……一個木質盒子。
這個盒子是父母留給他的東西。盒子上刻著的燕鷗提醒著他始終記得被自己埋藏的名字。打開盒子後，菊石上的渦紋也提醒他要記住那場最初的冒險。而在被送上朝聖船後的每個晝夜，在眼見那些疫病、傷痛、別離的時候，這枚菊石陪伴著他，提醒他要去記住那些他親眼見證的一切。
它提醒著他去觀察舞台之下的生活。
它提醒著他去注視戲劇背後的真心。
它提醒著他去凝視面具背後的自己。
於是，他將這枚最重要的舞台道具好好收起。
因為他知道，只有尊重自己的時候，他所站的地方才是「大海」。

驚雷在他耳邊炸開，暴雨將所有的聲音都隔絕在外。
這是他們遇到過的最猛烈的風暴。風浪要將他們推上高空又狠狠摔下，巨獸在他們身後重重咆哮。大海要在這個晚上向他們展示自然的全部偉力，要讓他們知道：在大海上，他們的生命不值一提。
他睜開眼，看著眼前不羈的大海。

「放棄吧，愚人！」「風」在他的耳邊呼嘯，「看看你們這艘破船！你如何帶著大家離開！」
「結束了，愚人！」「海」在他的心底嘲笑，「瞧瞧你身後！那頭巨獸已經張開大口準備給你們送上結局！」
「下令吧，船長！」「劇團」在他的身邊安慰，「下令吧，我們跟隨你的航向！」
「加足馬力！我們要以最快的速度前進！來吧，朋友們！」他的聲音全無任何迷茫，眼前已不在乎任何風暴，「讓我們馴服這片大海！」火焰從桅杆上燃起，向下迅速延伸，包裹住劇團的旗幟，包裹住愚人們的航船。在大海的咆哮中，這孤獨的火焰迎著風浪出發。而在這浪火中，他蕩起鉤索，飛躍向前，以笑聲回應巨浪，像一隻燕鷗一頭扎入風暴深處。
「而這頭巨獸，就交給我吧！」
……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……
風安靜下來。
這艘小船隻身在大海上航行，船身搖搖晃晃，船員們都站在甲板。在船長的帶領下，他們穿過風暴，回到既定的航線。而此時，所有人在默唸著一個名字：
「他會沒事的。」「船長……」「他會回來的。」「真的嗎？」「我相信他。」「布蘭特……」
「布蘭特！！船長！是船長！！！」
人群歡呼，如同幕布在終場時再度拉開。
在燃起的朝陽前，他們見到了一個奇跡——他們的船長布蘭特站在巨獸的頭頂，他騎著這頭鰭龍歸來。
「朋友們，來見見我們的新朋友拉里奧！現在，我們有新的船了！」
之後，他們會在這隻鰭龍的身上建立屬於他們的舞台。再之後，他們會知道，這隻鰭龍是罕見的夢境鰭龍。他們會一起在黎那汐塔各處進行巡演，讓所有人聽到他們的故事。
而現在，布蘭特站在鰭龍身上向所有人致意：「多麼完美的開場，朋友們！現在，盡情歡呼吧！」
「BRAVO！BRAVO！」

徹夜的狂歡終於結束。拉古那廣場上，紛飛的彩帶碎屑還閃著微光。過路人們談論著昨夜的演出，對他們來說，那只是一場戲劇的落幕。而對於舞台上的演員來說，這場落幕之後，是嶄新的開始。
他們終於可以大方走在拉古那的街道，終於可以回到過去被遺忘的家中。在舞台落幕的時候，他們為自己歡呼，因為這一刻，他們才終於能夠踩在陸地上。
而到了陸地上，愚人們應該做什麼？那個晚上，船長和很多人談了心。有些人離開劇團，回到自己的家中。船長給他們送上祝福和擁抱，希望他們以後的生活幸福美滿。有些人想跟隨劇團繼續冒險，想要去新的天地看看，船長也都應下。還有些人迷茫無措，不知如何開展新的生活，船長就給所有人放了假。
「畢竟狂歡之後，就需要時間去收拾地上的彩帶碎屑。」船長是這樣說的。

也有人好奇船長的想法。船長大方地和他分享自己在拉古那的一日：
狂歡節後的某天，他向大副請了個假。那天他沒戴面具，沒穿戲服，甚至沒戴自己的船長帽。他首先去瑪格烈特買了個披薩，又去廣場上和鴿子打了個賭。之後，他甚至拐到水星天大教堂，指著歲主像說：「嘿！大家都沒見過你呢！」
最後，他回到自己原來的家看看。
「但最後我也沒進去。畢竟離開那麼久，那座房子早就被變賣，已經不是我家了。我本想去告個別，到那才發現，連告別都不需要。但是，我聽到了一陣鋼琴聲。」
「那是我都不熟悉的鋼琴曲。在那座房子裡，有新的家庭開始了新的生活。而我，也早已走上自己的道路。我想起小時候父親教我彈琴的時候和我說，你一定要找到自己喜歡的曲子。」
「船長還會彈鋼琴？」
「很可惜，還沒等我學會，修會就送了我一張朝聖船船票。但沒關係，現在，我開始和大家一起學絞弦琴了！」

「對我來說，這裡才是家。大家唱的歌講的故事，就是我找到的最好的曲子。所以，我不需要回到過去。因為對我來說，收拾完地上的彩帶碎屑後，就要去迎接下一場狂歡了！」
「朋友們，要和我一起，去新的地方看看嗎？」
船長發出邀請，因他早已確立新的航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