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空

律繪之詩

「托卡塔家主——維綸·托卡塔日誌舊錄」 我不知道這種能力究竟是神明的恩賜，還是降臨在我孩子身上的詛咒。 那孩子能熟練地駕馭各類樂器，她告訴我樂譜上的旋律在她眼中不止是音符，而是一幅幅連續的畫面，有樂器的故事，也有演奏者的故事……她牽著我的手，將這份感知傳遞給了我，我才發現夏空她能透過旋律重現萬物，那是屬於她的世界。 只要能夠感知到這些旋律，夏空就能使自己的詩和音樂化作萬物。那孩子本身就對萬物好奇，對故事和他人的遭遇容易共情，我害怕這樣的能力會為她帶來不幸，我害怕她會聽見那些陰暗之地的回音。

「托卡塔家主——維綸·托卡塔日誌舊錄」 修會還是察覺到了那孩子的能力，稱讚她一定能成為托卡塔家族最耀眼的歌頌者。按照規定，他們對夏空做了共鳴能力檢測，結論如下： 受試成員樣本波形檢測圖呈橢圓形波動，時域表示穩定，未見任何異常波動傾向。檢測結果判斷為正常階段。 當前超頻臨界值高，穩定性高，無超頻風險。 無過往超頻史。 無需心理輔導。 一切正常，也許她現在感知到的旋律都是充滿著美好與希望。隨著她的長大，我有時奢侈著她能像現在一樣幸福地長大，但……我知道，我知道從接過那把鑰匙後就不可能了。

小女孩總喜歡仰望，無論是白日晴空，還是璀璨夜空。她問過自己為什麼？但貧瘠的詞彙無法描述出自己面對天空的感受，她只能隱隱約約感受到未知和神秘帶來的衝動……後來她不再思考為什麼，因為她發現了仰望本身，就是一種不可思議的美麗。
所以她讀書時開始仰望，睡覺時開始仰望，走路時也開始仰望……
「欸欸欸，夏空小姐，你走路時總看天花板幹嘛，腳下的路可要看好啊。」碰到頭的小夏空決定將仰望的頻率減少下來，至少……走路時不再仰望。等到下一次抬頭時，她遇見了自己熱愛一生的事物。
那是一個尋常的下午，夏空推開父親工作室的門，抬頭看見櫃子頂端竟藏著一把樂器。她小心翼翼地將樂器取了下來，是一把小提琴，這是她第一次接觸到樂器。小夏空曾見過父親拉動小提琴的模樣，於是她學著父親試著拉響樂器——
「嘶……」
毫無疑問，是刺耳的雜音。不過她卻有種奇妙的感受，如同落入海底一般，周圍其它的聲音在遠去，斜陽下的光影模糊地流動，世界在她眼裡彷彿拉上了帷幕，等帷幕再次拉開時，一個新的世界在她眼中呈現了出來。空中流動著音符，不遠處一群人在演奏著樂曲。
「你們是？」
沒有人回應小女孩的問題，小女孩靠近他們，雖然看不清他們的臉，但他們演奏的樂曲卻有些耳熟。
「這是父親常常演奏的樂曲，是我們家族創作的樂曲……」小夏空努力回想起樂曲的來歷。
而他們似乎都看不見自己，音律環繞著女孩，她聽見了新生嬰兒墜地的啼哭，人生的歡愉與悲劇……
「砰」——音樂隨著開門聲戛然而止，父親望向拿著小提琴的夏空有些無奈，摸摸她的頭後將小提琴收納了起來。
「等你再長大一些，我就教你吧。」父親牽著夏空的手離開房間，即將關上門時，夏空還不忘回頭朝著小提琴揮手告別。
夏空開始尋找這首樂曲的資料，了解得越多，她觸碰樂器後，看得就越清楚。
她沒有把剛剛見到的一切告訴任何人，後來夏空才知道這是屬於自己的共鳴能力，透過旋律復現過去。
不在同一個時代，人們卻能透過音樂和詩相見，這是女孩心中最偉大的奇蹟。

少女握著羽毛筆趴在桌上，指尖摩挲筆桿時只能感受到金屬筆尖的涼意，而思緒卻乾涸在了靈感的荒漠中。
少女將頭探向窗外，熙攘的人群、飛鳥、風、禱告的教士……在夏空眼裡，這一幅幅畫面能變作獨立的文字和標點，但無法串聯成一個句子，文字緊靠在一起空洞無味，這離詩……差遠了。
「夏空小姐，能打擾一下你嗎？」女僕敲了敲門，得到少女的回應後，走了進來。
「我有件事想請小姐幫忙，我知道小姐你的文筆很好，能不能請你幫我捎一封信，是寫給我家人的……」
夏空讓女僕坐下，在白紙的第一行寫下：致以……
女僕收到了家裡的回信，與少女一同分享，她們開始寫下第二封信件……
女僕真摯地訴說著生活與自己的思緒，講到高興處時少女也跟著高興，講到悲傷時少女也跟著難過。
因為夏空出色的文筆，越來越多的人來找她寫信，她也越來越了解寫信者。有人要寫給遠航的水手，夏空的筆尖便沾上了海鹽的味道；有人要寫給麥田裡的父親，墨水便混入了麥香。當然，她會為所有人的故事保密。
不知不覺間，她發現信中的文字越來越像詩，詩的靈魂正在慢慢被補全。
她拿起筆再次望向窗外，還是一成不變的風景，白紙上寫不出一個字來。敲門聲再次響起，應該又是新的信件委託人，少女向門走去，委託人的聲音、木板發出的嘎吱聲交錯在一起，她突然明白了自己一直以來的瓶頸——在寫下文字之前，還需要真摯地傾聽。
「來了，今天的信您想要寫給誰？」
夏空撫平信箋的褶皺，風吹來水星天大教堂的祈禱聲，她繼續在千萬個故事裡與故事的主人一同感動，歡笑，也繼續在故事裡尋找浪漫富有靈魂的詩句。

少女站在門前，內心有些忐忑，但還是墊著腳將鑰匙插進了鎖孔裡。
夏空知道這是唯一打開這道門的機會，因為父親和家裡其他人都在為唱詩班的合唱做準備，今天沒有人會顧及到自己。
門緩緩地被推動了，門縫的世界一片漆黑，夏空扶著牆壁努力摸著開關。
父親不讓任何人接近這間屋子，他說那是自己廢棄的書房，一直沒有時間清理便擱置在了這裡，說不定屋子的地板早已被腐蝕，一踩便會斷裂。但小夏空那與生俱來的好奇遠不會被一塊地板阻擋，就像她曾閱讀的一本詩集裡所說——「不要溫和地走進那良夜，該怒斥、怒斥那光明的消散……」
燈，被點亮了，光明回到了屋子內，夏空知道父親是在說謊，這的確是一間書房，但一切都被打理得乾乾淨淨。
龐大的書架、沉睡在角落裡的各類樂器，這裡對熱愛詩和音樂的女孩來說，簡直就是樂土。
她輕輕撥動著樂器，將它們喚醒，在房間內奔跑而歌，向左，向右…直至她撞到書架，一本書落在她眼前，夏空打開了第一頁。
「此詩集由「黃金之歌」所著，願此詩能予以命運迷途之人一些微光……」
夏空重複著卷首語，似乎被其中的文字吸引，安靜地坐了下來，手中的書翻過一頁又一頁，而她的命運也隨之轉動起來……

「那位騎士披著破敗的盔甲，跌跌撞撞地朝著故鄉的方向前進，一步一步……他在這條被神明裁定好的宿命之路留下一個又一個堅韌的腳印，命運是什麼，騎士並不知道。如果神明此時降下恩賜，那騎士他也許只有一個心願——榮歸故里，做回以前那個普通的自己……」
夏空的敘述隨著樂聲的消失也停了下來，周圍的掌聲如篝火裡的點點火星爆炸開來。
「夏空姐姐，明天你又要去其它地方了嗎？」小孩子們圍在夏空身邊，希望還能聽聽更多的故事。
長大後的夏空成為了四方旅行的吟遊詩人，將詩和音樂的種子播種在旅途中的每一處。
風，是牧羊人歸途的風；雲，是思緒托予遠方的雲；雨，是遮蓋淚水迎接明日朝陽的雨。
騎士，是向水畔無畏衝鋒的勇氣；麵包，是離別時家人送予騎士的不捨。
飛鳥，飛鳥意味著黎那汐塔這片大地上努力生活的每一個人，即使在風暴之中，也勇敢地向高天振翅而飛。
她一路傳唱，但卻從未提及過自己的故事，曾有人問及她的過去，為什麼會變成了吟遊詩人，她總是笑著說：「過去的事就讓它一直停留在過去吧。」
等到夏空決定揭開過往，那些隱藏在家族姓氏背後的故事，或許會成為她一生中最動人心弦的篇章。

「音律本沒有情緒，是人的心賦予了它們的意義，這位聽眾，你覺得剛才的曲子中，有什麼樣的感情呢？」
也許埃格拉鎮每時每刻都有不同的人在相遇、離別，作為吟遊詩人的夏空一直以來旁觀著故事的開始、經過、結束……
直至她透過晨光瞥見了那遠道而來的異鄉之人，一段新的旋律即將奏響。
這是夏空與你的第一次交談，但對她來說，見面……也許並不是第一次。
絢麗煙火的夜空下，她曾目睹著那位異鄉之人戴著假面摘得「桂冠」，在眾人的歡呼聲中比天上的星辰、煙火更為絢爛。
故事裡稱頌的英雄究竟是什麼樣子？力量、勇氣、善良、公正……
而這些品質此刻都聚攏在眼前這道帶有溫度的廓影。
「桂冠，如果有機會的話，我也想為你寫一首詩 」
拂風水畔的風是溫柔的，它撥開水浪，無聲地渡過水岸，從風車和炊煙的頭頂吹過，沿著曠野一直向前，直至遇見一個紅髮的鹿角女孩，她手中彈奏著琉特琴，飛鳥為她而舞，而停留的風將她的歌聲帶去各處。
「在她的世界裡，詩和音樂占了一半……」
鹿角少女看向你和珂萊塔從風中走來，她察覺到了或許自己也將被捲入某個故事當中。
吟遊詩人永遠站在篝火的陰影處記錄英雄傳奇，可當自己走出書頁停駐在故事中時，有興奮，也有些不安。
她，這次將為自己而歌。